派出所里的“人間真實”《守護解放西》
凌晨5點，湖南長沙市公安局天心分局坡子街派出所里，一名醉酒的年輕男子被民警帶回派出所。
他聲稱父親是湖南省最大的販毒集團成員，情緒激動地控訴，“我爸是邵陽市的老大，我作為他的兒子，憑什么在長沙被打呢！”
民警問他，你找過自己身上的原因嗎？
男子回答：“因為我特別囂張！”
彈幕里迅速飛過“又好氣又好笑”、“還挺有自知之明”......
這是B站和中廣天擇出品紀實節(jié)目《守護解放西》第三季第三集開篇的故事。1月7日，這部警務類紀錄片在B站開播，很快登上微博熱搜，評論里，觀眾紛紛表示，“我的快樂又回來了?！?/span>
“北有三里屯，南有解放西”，節(jié)目聚焦的解放西，是長沙最繁華的地帶。解放西1.21平方公里內，有7家大型購物中心、30家酒吧、1300家酒店和民宿。這里燈紅酒綠、活色生香，誕生于此的故事夠市井，夠鮮辣，夠精彩。
很難想象，一檔警務類紀錄片的關鍵詞會是這些：抓馬、高能、玩得野。某種程度上，《守護解放西》打破了人們對警務紀錄片的固有印象。它前兩季的豆瓣評分高達9.7和9.0，每季播放量超1億，彈幕總數能達到150萬左右。第三季開播以來，延續(xù)了前兩季的高互動量，保持了“勁爆”的案件風格，進而形成獨特的節(jié)目氣質：荒誕而市井，復雜又溫情。
一、《守護解放西》前兩季留下太多經典案件：
未滿16歲的女孩，喝醉后報假警，自稱“整個長沙，我是老大”。因為被罵“四線演員”，男孩與女孩大打出手，女孩道：“四線是夸你，罵人都是罵十八線”……
但案件絕不僅僅止于“大跌眼鏡”，笑鬧之間往往有更多值得探討的話題。比如，“男孩子在外也要保護好自己”——這是觀眾們對一起猥褻案件的總結；又比如，因為一句誤會，兩撥人打了起來，當事人妻子到派出所幫忙處理，方才得知，丈夫是為了另一位女人和別人大打出手的。節(jié)目播出時，觀眾們在彈幕中探討女性在社會家庭中的身份地位，鼓勵這位妻子。
第三季開局，片子持續(xù)高能。如果用文字概括這些故事，大概會是這樣：00后男子為何監(jiān)控、毆打36歲女子，棄養(yǎng)二人5歲幼兒？或者這樣：男子報警稱遭遇猥褻，對方竟是中年大叔。但這些讓人瞠目結舌的故事，又會隨著民警的調查展現(xiàn)出另一面——上述36歲女子自稱被21歲男子窺探隱私，說他是自己5歲孩子的父親。
但民警詢問后發(fā)現(xiàn)，男子并不認識這位女士，是她情感不順利，在腦海中虛構出了和這名男子的愛情，并發(fā)短信告白：“我對你的像拖拉機爬坡，轟轟烈烈?！?/span>
至于那位報警稱遭猥褻的男子，民警在調取監(jiān)控后發(fā)現(xiàn)，是他醉酒后對大叔死纏爛打，主動闖入大叔房間。清醒后，男子尷尬想原地消失。
幾乎每一分鐘，案情都在反轉。這是一檔足夠“好看”的紀錄片，跌宕起伏，被網友稱為“人類迷惑行為大賞”。與此同時，它比同類節(jié)目走得更深了些。案件之外，鏡頭更對準事件背后的原因，將幽深復雜的人性展現(xiàn)在觀眾面前。同時也將警察的工作內容展現(xiàn)在觀眾的面前。
《守護解放西》總編劇、后期總導演廖莎說，節(jié)目組的拍攝方式、制作手法跟一般的綜藝節(jié)目有很大的區(qū)別，它其實骨子里是基于對真實案件做客觀記錄的紀錄片，是真實地還原了長沙一個普普通通派出所的日常。如何讓看似最平常的出警日常牢牢抓住觀眾？
后期做了很多極具網感的剪輯手法，以此引導觀眾，“而不會禁錮觀眾的思想”，廖莎在后期花字和包裝上嚴格要求，“不能帶主觀色彩”、“不引導觀眾”。
項目啟動前，節(jié)目組專門研究了播出平臺的用戶。B站播放次數最多的電視劇是《亮劍》，可見大家“對軍旅類、軍事類的感興趣”；他們還喜歡紀錄片，“像《人生一串》這種，播放頻次是很高的”。還有一點很重要，“B站的小朋友不太喜歡別人說教”，肖姝說。
因此，節(jié)目組決定不用解說詞，那樣太說教了。他們也沒打算告訴年輕人如何從案件中吸取教訓——最好是用生動的故事，將事情的起因、經過、結果攤開來，“反正就是這個樣子，你自己看著辦”。
主創(chuàng)們很早就確定，要以“觀眾思維”做這檔節(jié)目。剪片時，廖莎時常提醒同事：“此處你會想上什么樣的彈幕？”言下之意是，一定要讓自己代入觀眾的角色，首先得自己感興趣，才能使觀眾有參與感。
觀眾果然積極地參與到節(jié)目的評論中。每隔一段時間，肖姝就去微博上搜索和解放西有關的信息。她發(fā)現(xiàn)，常常節(jié)目播出很久了，依然有人在討論它。
這是個很愛看評論的劇組。目的是根據觀眾反饋更好地制作節(jié)目。肖姝有種對新事物的渴求。第一季節(jié)目2019年播出，“3年了，3年，各種網絡語感、各種風向標，都會更新的，包括受眾的認知、口味、社會熱點，都是我們要去進行突破和嘗試的?！?/span>
廖莎認定的理論則是，做節(jié)目的人，心智和年齡一定要“不符”，經驗要有，但得時刻緊跟潮流。她一再地對團隊成員說，要像一塊海綿，能吸收也能釋放。一再地對他們強調，要反復研究彈幕，了解觀眾喜歡什么，比如，除了案情，觀眾還關注民警身上的哪些點？抓取民警身上閃光的特質，辦案風格，人物個性等等，將他們全方位展現(xiàn)給觀眾。
彈幕中有讓他們暖心的發(fā)現(xiàn)——有人看了《守護解放西》去報考警校。也有完全超出他們意料的討論。比如，第一季有個小案子，一位奶奶丟了家中鑰匙，凌晨三點，民警張鵬叫來開鎖師傅，還替奶奶出了200元開鎖費。廖莎曾經猶豫過，要不要把這個故事放進去，她擔心觀眾不相信工資本就不高的民警，會為陌生人出這200塊錢。
沒想到節(jié)目播出后，200元確實引起了討論，但觀眾關注的是：在長沙，200塊錢開鎖是不是貴了？
“年輕人的思維是很跳脫的?！?/span>
廖莎反思過，是不是沒有表達得足夠清晰，才使觀眾的關注點發(fā)生了偏移。但后來她發(fā)現(xiàn)，年輕人對數字格外敏感。之后的節(jié)目中，再遇到數字，節(jié)目組就格外強調一下。但是案件攜帶的新奇感與戲劇感消散后，留在大家印象中的還是故事的溫暖之處，最終打動人們的，還是世界上的善意與溫柔。
二、只有在派出所才能看到社會如此多的切面
跟拍過程中，導演組在不斷適應人性“負”的一面，也在不斷發(fā)現(xiàn)“正”的一面。肖姝要求導演在這兩個極端中，找到呈現(xiàn)的最佳角度，“如果只呈現(xiàn)一面，硬幣就不可能立起來?！?/span>
她始終相信人性中的善良和血性，一樁案子不僅僅是記錄下來的一張紙，人們想看的是案件背后的善與惡。她不相信有“窮兇極惡的人”，在法理與人情之下，真實的故事最讓人動容。
第三季有一個案子：一名獨居老人死在家中，尸體發(fā)臭后被鄰居發(fā)現(xiàn)報了警。民警在確認自然死亡后，通知了家屬。老人的女兒出現(xiàn)，絲毫不見傷悲，淡定到有點漠然。民警覺得異常，帶她回派出所開具死亡證明，借機詢問父女之間的關系。
根據女兒的說法，她一出生，父母就離婚了，父親重男輕女，從來沒有出現(xiàn)在她的成長過程中，也沒有盡過撫養(yǎng)義務。年老后，父親要求女兒贍養(yǎng)，女兒會陪他看病，但已經無法在情感上建立連接。彈幕中，網友恍然大悟，對這位女兒表示理解，認為她不應受到責怪。
這種建立理解的瞬間彌足珍貴。
《守護解放西》里，很少窮兇極惡的案件，更多是日常生活的雞毛蒜皮，誰誰喝多裸奔街頭了，誰誰又有情感糾紛了……坡子街民警處理問題的方式也很日?！獜椖焕锍３ＳH切地稱他們“老娘舅”——很少講大道理，不是非要進行普法宣教，肖姝說，他們更多“是用家長里短的方式去處理這些事”。
他們會回訪轄區(qū)內的獨居老人，會安慰失意的男男女女，格外關照未成年人。
第一季節(jié)目中，一名快遞員死在出租屋內，死者家屬找快遞公司要說法，推搡間，死者父親打傷了快遞公司的人，被關進執(zhí)法辦案區(qū)。
辦案民警沒有呵斥老人，而是表達理解：“我很理解你，你在這個年紀沒有了兒子，但是你要知道人總要繼續(xù)下去。”他不惜揭開自己的傷口，安慰對方——他的父親得了尿毒癥，爺爺90歲了，不得不照顧重病的兒子。
廖莎說，至于民警的陽剛帥氣的形象，那只是錦上添花的事。坡子街派出所，有80多位警察，片中聚焦的張鵬，蘇濟民，任罡等老警，不僅有著極強的辦案能力，還擁有著讓人十分有安全感的外形條件，除此之外還要不斷有年輕的新警官加入，他們年輕、朝氣蓬勃、充滿熱情，第三季節(jié)目中警齡1年的各位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。
清秀、帥氣，溫暖細心的齊翔宇，預告片中，“提了2、3秒，就被大家記住了”；霸氣嚴謹的歐陽瑞乙也充分展現(xiàn)高水平的辦案能力，吸粉無數；知心高顏值小姐姐宋玥充分展現(xiàn)了超高情商和共情能力。老警帶新警不僅為警察執(zhí)法帶來新生力量，更為節(jié)目增添了亮點。
三、節(jié)目拍到第三季
最大的壓力來自案件，第三季拍了3個月，劇組在坡子街派出所蹲了3個月，幾組人輪班，每隔4天就做一次復盤。派出所通常一天有80到100個案件，節(jié)目組要挑出那些足夠獨特、最好帶有反轉效果的，然后通過剪輯將故事變得緊湊。20多分鐘的案件呈現(xiàn)，也許前前后后拍了一周，時間壓縮，事件便顯得高能又密集。
節(jié)目組請來羅翔，對每期節(jié)目中的重點案件進行普法分析。民警只有執(zhí)法權，羅翔作為法學教授，幫節(jié)目完成了深度和專業(yè)解讀。
不過，同質化的案件仍不可避免，越到后面，導演組眼光越“挑剔”，有些案件，要試著從不同的角度看它們——同為，有些是為情，有些是為家庭，有些人是性格使然。案件背后，各有隱情，那就往里再挖一點，挖出那點“不一樣”來。
總的來說，節(jié)目是市井的、輕盈的、生活向的，更是正能量的。要讓觀眾在輕松娛樂的心態(tài)中去“了解法律”，令走上錯誤人生軌跡的人“意識到自己的錯誤”。節(jié)目是情與法的平衡，廖莎提到，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進派出所，因此在法律范圍內，民警還是希望能夠做出調解和批評教育，給予當事人以溫情，最大層面上平衡情與法。
三季拍下來，最令廖莎動容的是一起販毒案件：毒販被抓到警局，幾名民警輪番審訊了兩三天，他始終不肯開口。直到嫌疑人的母親出現(xiàn)，他噗通一下跪在母親面前。母親提議他給女兒打個視頻電話，電話那頭，女兒清脆地叫了聲“爸爸”，毒販泣不成聲。
現(xiàn)場導演、后期剪輯都哭了。“那個案子非常大，我們都知道，他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出得來的。這樣一個人，最后還是有他的軟肋?！绷紊⒁獾?，電話接通前，民警叫毒販起身，站到另一邊去，以防給女兒留下不好的印象。這樣一起大案和溫情執(zhí)法，足以讓廖莎觸動。在節(jié)目中，他們放大了這一點溫情，不少觀眾也跟著流淚。肖姝不太希望觀眾僅僅是用獵奇心態(tài)，聚焦故事中狗血的部分。她希望，觀眾在責怪“這些人為什么會這樣”時，也能注意到“即便他做了這樣的（錯）事，也會有人去幫他?！?/span>她想，這樣一檔節(jié)目，至少有兩個用處，一是讓觀眾更了解基層執(zhí)法的難度，二是讓觀眾明白，許多案件中，都充斥著心酸和無奈。看過節(jié)目的觀眾，會對人性多一些理解與包容。對警察更是如此。
